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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葡萄( The Sailor's Grap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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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率飛行 】【 國語 】【 2021-11-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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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曲率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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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點在哪?




2007年,還不是全球首富的伊隆·馬斯克首次公開表達他殖民火星的“宏偉願景”時,雖然針對這一計畫的具體批評很快就出現了,但恐怕很少有人會想到在之後至今的短短十來年內,這位“奇才”逐漸成為了我們時代精神的某種道成肉身。他和他那些飽受爭議的構想,以及圍繞著這些虛實難辨的許諾所急速崛起的資本帝國,似乎既可能將人類領入嶄新的美好未來,又可能把我們拖進萬劫不復的深淵。但無論如何,我們在馬斯克身上所能感受到的是一往無前,永不止步的“進步”帶來的虛無——一種終點消失的歷史感覺正在快速蔓延。

準確把握和反映時代精神是音樂家們最重要的職能之一,而水手葡萄樂隊2021年的新歌《曲率飛行》正建立在此追求之上。這首歌開始的四句,“你是射向宇宙深處的一道光,你是人類最偉大的藝術和欲望,你是鋼鐵是病菌你是槍,你是科學和理性的光芒”全部以第二人稱啟句,以一種讚美的語勢非常直接地表現了我們時代擁抱進步主義的感覺基調,但“你是什麼”卻和這樣的感覺基調形成了張力。

水手葡萄巧妙的利用了美國學者賈雷德·戴蒙德的歷史著作《槍炮、病菌和鋼鐵》去質詢變異了的“科學和理性”到底算不算“光芒”。更重要的是,我們在這四句歌詞中並沒有聽到那種擁抱另一種“真理”的自大。音樂家真誠卻並不追求擲地有聲,相反帶著機巧,隱隱的不確定和一絲幽默。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而不是在看似針鋒相對卻實則複製那種絕無有他的,霸道的進步論歷史觀的庸俗批評邏輯層面上,《曲率飛行》的聲音主體和它的批評物件真正的拉開了距離。

接下來的“那取之不盡的寶藏就在太空,幾千年來先賢們就想把它利用,最好的環境治理需要大量的鋰,最無微不至的通訊工具需要硒”,點出了現代歷史展開的基本邏輯和這一歷史驅力狂飆突進到今天所導致的我們面臨的深重危機。實際上在更早之前,古人們對於自身和世界關係的認識並不是今天這樣,但“幾千年來先賢們就想把它利用”以一種誇張的說法,提示我們在和地球,和宇宙的關係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之後,新時代的探險家們不僅要不停攫取遠在太空的“那取之不盡的寶藏”,更試圖重建新的歷史敘述,把自己變為永恆的“歷史主人”。

在我自己看來,整首《曲率飛行》最妙的兩句詞是“最好的環境治理需要大量的鋰,最無微不至的通訊工具需要硒”——這其中的矛盾感產生的反嘲,實在讓人很難不想到極為倚重再生能源和互聯網這兩大領域的馬斯克。這兩句通過調用兩個已經成為我們世界基礎設施構成,卻在日常感覺結構中少被察覺的化學元素鋰和硒,既有針對性又抽象地揭示出那些由科技資本大鱷們苦心構築的一幅幅“藍圖”是多麼的無法自洽。一個個層出不窮,聞所未聞的“先進”概念並沒有幫助我們改善千瘡百孔的地球環境和一碰就碎的人際關係,實際情況卻是鋰電池帶來的巨大污染和硒礦開採導致的生態災難。當然伴隨著巨大的生態和社會問題的,也包括一路高漲的新能源和通信產業股價,以及馬斯克們日夜增長的財富和愈發膨脹的人格。

副歌中的“龍飛船”(馬斯克SpaceX商用太空飛船)陰差陽錯地告訴我們,中國也並不外在於那些越吹越大的泡沫和背後的危機。第一次聽到“東亞農民黝黑的臉龐,連夜收割的水稻被送往海港,他們驕傲的勞動,驕傲的歌唱,願為地球最傑出的靈魂貢獻力量”時,我想到了德國歷史學家貢德·弗蘭克的著作《白銀資本》。這四句詞簡直是這本在歐洲中心主義之外重新闡釋16世紀以來全球歷史,尤其是歐亞經濟史的重要作品的一幅側寫。這幾句不僅道破現代歷史的全球展開是以歐洲海外殖民為主要方式完成的,更提醒我們這一歷史進程至今並未結束。

而最關鍵的是,“他們驕傲的勞動,驕傲的歌唱,願為地球最傑出的靈魂貢獻力量”暗示出殖民主義同前兩段歌詞所描繪的當代全球危機之間的複雜關係。兩者的聯繫不僅僅表現為在政治、經濟等現實層面,我們依然生活在殖民主義的延長線上;如果從意識形態、歷史認識、主體性等維度去理解,今天的危機根本上其實是建立在殖民主義及其所產生的不平等之上——不論是通常以國家為基本政治單位的國際關係中,還是在同一國家內部,在社會生活的各個微觀層面,在人類和外部世界的聯繫中。此外,這兩句還說明了對於不平等的遮蔽是如何建立在對被壓迫者的自我想像的再造上的——當馬斯克不加掩飾地將自己的火星計畫加上“殖民”兩字時,那些實際上為此付出巨大代價的人們或許真心“驕傲”地願為這個“地球最傑出的靈魂貢獻力量”吧。

《曲率飛行》的最後一段像是一部超微型科幻小說,水到渠成又信馬由韁。我想已經沒有必要再枯燥地加以分析了,就讓大家透過這些具體的意象建立自己獨有的聽覺感受吧——“內華達山脈公司”(Sierra Nevada Corporation)是一家主營電子系統的美國企業,同美國軍方和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有長期深入的合作。“禦夫座”是一個醒目的五邊形星座。禦夫在希臘神話中有著顯著的重要位置。關於它的傳說,其中一說是禦夫曾在克里特島的山洞中以母羊阿瑪爾泰婭餵養宙斯。而在希臘神話,阿特拉斯正是被宙斯降罪來用雙肩支撐天空的擎天神。

《曲率飛行》的文質並重,互為助長,優美幹練,結構明晰,旋律極為舒暢,編曲去繁化簡又蘊含著精巧的設計,是一首有著濃濃雷鬼風味的搖滾作品。而聽幾遍就能跟唱的“曲率飛行”中輕快簡單的聲音質地並不折損歌詞的批判深度,反而昇華了歌曲的力量——那種本質上源於自我批評的幽默感,那種機鋒攝人又蜻蜓點水的巧勁,那種對莽莽無所懼,茫茫無所知的未來發自內心的憂慮,配著高闊明亮,似乎要刺穿濃霧的歌聲,全都被我們感受得真真切切。

當音樂進行到“探險隊的紳士們!下個終點!”時,一種徹骨的悲傷湧進我的身體。我想到德國批評家瓦爾特·本雅明在他影響深遠的《歷史哲學論綱》中借助德國藝術家保羅·科利的畫作《新天使》對歷史主義的絕妙分析。那位希望修復滿是瘡痍的殘破世界的天使,卻被來自天堂的猛烈風暴吹擊著雙翅,不由得它的留戀和眷顧,將它吹向未來。這場風暴,本雅明稱其為“進步”。而只有在這樣不止的罡風中,無數“下個終點”才能不停地出現——究竟“進步”到何時何地,我們才要停下來呢?